再目夏

第一次見到他，是什麽心情。

像暮夏的夜風。

聽覺涼快，但只要稍趕其風便能知曉那是比春風要更柔和的暖意。

初聽其名諱，我置若罔聞，沈心落鼻尖，一筆一劃寫下我通往未來的途徑。而後，他叩響我的桌面，屈起指節上白白凈凈，修長手指裏躺著一支筆。

他詢問著是否是我的物品，否認間，他清朗眉眼入眸。

我輕斂神色，任其側過我的桌椅，留下疏影暗香。

曾想可否再遇，曾求可否相熟。

天似有眼，因形象上佳，我們被一同選為話劇表演者，分別飾演主要角色。

排演時，我們時不時會搭話，熟悉的氣息入腔，我無意識貪戀。

他柔情落我眸之深，引得漣漪泛泛。好聽音色入耳，餘音繞梁舊不散。

所幸話劇無需多言，身著便服的我們踩著旋律，他勁瘦的手臂虛摟我腰身，極近距離下我的呼吸不暢，他溫柔地蹲在我身前，替我講解與開導。

饒是被誇漂亮的我也不免被他勝似女人的好看所驚艷，眉下小痣多美人，他的臉，是我無數次夢中想念的模樣。

上臺前，他看向為了身高匹配而穿了高跟的我，不斷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向我投來詢問又關切地目光。

我回以安撫神色。

在滿天掌聲中，他先我一步下臺，輕扶我略顯虛晃的步子。

所有人都走後的化妝間，他讓我脫下高跟鞋，用隨身攜帶的創可貼幫我貼好。

我正欲拒絕，他故意擺露委屈之色，動作僵住瞬間，他已然貼好。

隨之，他清淡如竹墨的嗓音帶著笑意鴻毛般立於心間：“小演員，辛苦了。”

往後，我們的關系日漸破冰。而我不知，噩夢也悄然開始。

有人傳出我們的關系非比尋常，亦有人跟隨附和，我的好友將我的家事告知他人，就此，我陷入無盡深淵。

事情發酵的起初，由於我不喜遷怒別人的性格，我私底下找到了他，告訴他我們保持距離。

他盯著我，好一陣沒說話。

不舍。

可少年人，我們亦有何等關系需更進一步？

你是熠熠生輝的存在，是情竇初開女生的愛慕對象，是品學兼優的年級第一，是精通琴棋書畫、擅歌能舞的天之驕子。

而我，是被父親暴力相待、被母親斥責羞辱的一個患者。

我們這輩子不可能站在同一高度上。

於是，在故事裏才會出現的事情開始了。

我被冠以骯臟名諱，被帶上罵名，被安住無廉的代名詞。

在我無法忍受無人理解的時刻，有人為我遞了張紙。

若我擦幹眼淚，那我定然會發覺是你。

來人將帽子扣在我的頭上，轉身離去。

再後來，大家畢了業，各奔東西，我陷入死循環，無法脫身，病日覆一日的加重，軀體化癥狀愈發嚴重。

每每夢回，好時，是你與我，壞時，是他們的言語與動作。

家庭不堪重負，分崩離析，我安撫著年幼的弟弟，學不了你生來的從容。

又是秋，我被好友救贖，被好友治愈，被好友帶出過去。

我學會了釋然，學會了放手，學會了不再與異性過多接觸。

少年人，我不怪你。

這都是我作繭自縛。

後來的偶然，聽聞你一直在尋找我的蹤跡。

但我們不可能重逢了。

幾年後，我又逢舊友，他告訴我，你已然離去。

再暮夏，我於竹亭前吹晚風。

聽聞你在一次又一次的壓迫下選擇離開那，我由衷地為你感到自由。

這次，就隨心地遨游吧。

再目夏，我想，我應該哭泣，可暮夏已至，我早已麻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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